冯栀暗估她并无打赏之意,有些失望,正要退下,听得常二爷温和的嗓音:“大嫂不赏麽?”
大爷常燕庆戴着玳瑁眼镜正在翻《申报》,闻这话瞪起眼珠子从镜片底眱她,语气不耐烦:“大方点好不好?”
又朝常二爷义愤填膺道:“如今囤积居奇之风正盛,皆是掮客从中作祟,为牟几分利、导致沪上买卖频繁、市价激涨,股
票不稳,该抓起来枪毙。”
四爷笑起来:“大哥股票定是又折损了。”
大奶奶才得大爷训,半边颊红通通的,像被谁凭空狠打了一巴掌,越是佯装镇定,越是烧烫的厉害。
平日里常燕庆还算对她尊重,今当着众人拂她面子,有闲言传他外面公馆养女人,想来绝非空穴来风。
命彩娥拿赏封给冯栀。
冯栀接了道过谢,连忙退到帘外,姆妈已等在廊上,火燎燎瞪眼:“拿来!”也不多说递给她,闷头一口气走出很远才渐
慢,从袖里取出常二爷的赏封,未打开只是捏捏,又小心翼翼揣好,午后的阳光有些烈,她有些喘,闻到一股子栀子花香,绿
葱葱白油油,很神气的站在青石板径边,伸手掐朵簪在鬓上,莫名微笑,脚步也轻快起来。
月梅看见有个男人走在前面,像父亲的背影,宽阔健壮,她和姆妈阿爹其实是潮汕人,在家乡开一爿卤水鹅店,兼带卤点
牛杂。那是她最好的时光,忆起鼻间总有红稠卤水翻滚的浓香味儿,后来阿爹去了南洋,又建个家,就没再回来,姆妈带着她
活不下去了,颠簸流离来到上海。
“阿爹!”她边叫边追,眼见抓住后背的白布衫,却又差了点:“你个混蛋。”她咬牙大骂。
猛然睁开双目又倏得阖上,像照像机聚焦按下快门的刹那,炸的眼前白灿灿一片。
随手抓起一把蒲扇举在额前,仍有阳光透过破损骨缝戳刺她的眼皮,不得不坐直躲避。
此处是另间幺三妓馆的厨房,昨晚逃出来后没敢回去,这里娘姨都认得,放她进来歇一宿,太阳很高似乎时辰不早,她
翻身站起,拿瓢去大缸舀水擦把脸,重新梳好辫子,忽听得脚步窸窣声近,是个女人沧桑的声音:“月梅在麽?”
她上前开门,接住丢来的一个包袱,听姆妈说:“里面是你的衣裳、和我所有的钱,你自寻出路去,再勿要回到这
里。”又褪下耳环和腕间的镯子塞她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月梅眨眨眼睛,站了会儿,并没有眼泪。
把银票数数,小心叠好塞进衣襟贴胸放着,最近四马路来了好些个三只手,总得提防住他们。
肩背包袱朝外走,两个娘姨篷着头,惺松眼儿在说话,看见她问要往哪里去,她笑道:“过好日子去。”
冯栀从校工手里接过铁皮饭盒,烫呼呼才从蒸笼里出来,中饭都是自带,可以在这里加热。
就听得同学叫她的名字,说校门口有人找,是个女孩子。
能来找她的也只有月梅。
学校旁是片露天的花园,种了许多梧桐树,她俩寻着一处石凳坐了,冯栀问:“中饭吃了麽?”
月梅吮着唇摇头,莫说中饭,连早饭也没沾过嘴。
冯栀把饭盒递给她:“你吃罢,我不饿,下午还会发点心和红茶。”
月梅揭开盖子,除白米饭外,有腌鱼、腐衣包肉、甜酱焖茄子,雪菜绿豆芽,还有颗用肉汁浇透的虎皮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