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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夜色中的惠丰园,显得格外的喧嚷和热闹。

到处灯火通明的,不时从里面传来三弦声梆子声以及依依呀呀的水磨腔。

祁煊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才往里头走去。

今天是白蛇传的加场,演得都是前头的剧情。但架不住大家都爱看,还有许多人是买不来正场的票,便特意来看加场。虽是比那些看正场的要晚了一些才知道后面的剧情,不过能看到就是好的。

现如今白蛇传一天开两场,上午和晚上各一场,若是碰到要开正场的时候,就是一日三场了。

以前秦明月没这么积极,一日顶多只演一场,如今也不知是打了鸡血还是怎么,恨不得生在戏台子上不下来。

别问祁煊为什么会知道,因为自打那日之后,他就场场不落下来看戏。

一个是实在闲得无聊,又没地方可找乐子,至于另外一个原因,祁煊将它归咎于他是被鬼迷了。

进了戏厅,就有一个蓝衫伙计迎了上来,轻车熟路地将祁煊引到一个座位上坐下。

那次事后,可能是感激莫云泊回来相助,秦明月特意让李老板跟下面伙计交代,若是莫云泊来了,哪怕是加座也要给挪出位置来。

莫云泊这几日忙,一次没来过,倒是祁煊日日觍着脸来看不要银子的戏。

是的,祁煊就是个蹭看的,可人脸皮厚了,那真是天下无敌。秦明月也说不出不给他留座,将他撵出去的话。有了头一次,下次祁煊再来,热情周到的伙计就会先把他领去坐下,事后和后台那边打声招呼就得了。

“月儿姐,我听伙计来说,那人又来了。”上台之前,念儿这么跟秦明月叨了一耳朵。

秦明月眉头一拧,没有说话。

一场戏罢,秦明月已是累得不轻,别说她了,念儿和陈子仪也是。

他们三人的戏份是最多的,再加上这么串着一日演两场,上午一场还在演夫妻分离,下一场则是许白新婚,三人生怕偶尔会说错词,神经都是绷紧着的。

“大家忙完后,都赶紧回去歇着吧,累了一整天。”

可不是,早先每次开演,大家都是神经奕奕的,兴奋得像似打了鸡血。可现在这么不停地连轴转着,是个人他也会累。

不过却没有一个抱怨的,甚至之前秦明月说多开一场,也没人说半句质疑之言。大家都知道秦明月是受了哪门子的刺激,他们的身份太低贱,力量太薄弱,只能靠着这么一场又一场的演着,若哪天又出了什么事,说不定会有人出面帮忙。

像之前那次,不就是一个好心的看客出手相帮,若不然那天恐怕就要出大事。庆丰班的人至今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出手帮忙解得围,只有见过贺斐的秦凤楼兄妹二人心中有数,可这种话却是不适宜与其他人去说,毕竟两人也只是猜测。

秦明月每次都留在最后走,一是她为人细致动作慢,其实最重要的是她想留下再把各处都收拾一下。这后台只有庆丰班的人能进,大家都累得不轻,难免会有疏忽,她就想顺手帮忙做了。

收拾完后,秦明月锁上门,顺着戏楼后面的小门走了出去。

这里有一条路可以直接通往他们住的地方,又可以和前来看戏的客人避开,会从这里走的人,大多都是戏园子里的人,安全上并不会有什么问题。

明月高悬,繁星点点,夜风微微地拂来,让人打心底地感觉舒适。

秦明月一面揉着脖子,一面就着月色往前走着,前方是寂静,而身后不远处却还是人声鼎沸,宛如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突然面前多出来一个黑影,将秦明月吓了一跳。

定睛来看,才看出是谁。

“既然累成这样,又何必这么强逼着自己。”

这句话顺利的将秦明月嗓子眼里的那句你从哪儿进来的,逼了回去。她柳眉微蹙,望向来人“关你什么事。”反正她对这个人就是没好感,这大抵是所谓的第一眼印象。

借着夜色,祁煊摸了摸鼻子。

他发现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难得说句软和话,就这么被怼回来了。

“我发现你这丫头有些不识好人心。”

秦明月依旧蹙着眉,“你是打哪儿进来的,这里可通不了前面。有事若是没事的话,你就赶紧走吧。”

她不想去想这个人闲的没事跑到她面前来干什么,也不想去想。

“怎么是不是有些失望来看你戏的不是莫子贤”

这句话终于将秦明月的眼睛逼了过来,祁煊望着她白净无暇的脸,眸光一闪道“别说我说话难听,你跟他可不是一路人,不该动的心思千万莫动。”

秦明月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有些恼羞成怒,又有一种心思被人戳破的窘迫,也因此她格外不客气“这关你什么事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我好像没答应给你留座,你一个天天来看不要钱的戏的人,咋就这么事多”

祁煊自问,这还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这么寒碜的,可关键是他还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他也是个脾气大的,当即被气笑了,“你有种”他就想放狠话,可眼前是个姑娘家,他也耍不好狠,只能狠狠一甩袖子,扭头就走了。

秦明月站在原地,看着祁煊的背影没入黑暗之中。

真是莫名其妙,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来给她添堵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心中的那点子郁郁吐了出去,继续又往回去的路走着。

不得不说,她之所以会有些恼羞成怒,确实是祁煊戳中了她那点不为人知的心思。

上辈子谈过两次无疾而终的恋爱,秦明月十分清楚动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莫云泊是她喜欢的那种类型男人,斯文有礼、体贴入微、有绅士风度,不管是从皮相上,还是从举止谈吐上来看,他都十分合自己的眼缘。

且她大哥自打和莫云泊相交以来,屡屡当着她的夸赞此人,能得到她大哥这么高评价的人,反正秦明月是没见过。就这么日日听着,不知不觉对莫云泊的印象就越来越好了。

尤其那日,没人知道秦明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那些骇人听闻的话,她从后台走出来,其实是抱了玉石俱焚的心思。

事罢,当莫云泊出现,对她投以关怀的目光,她当场有一种想哭出来的冲动,还是秦凤楼的出现打断了这一切。

一直以来,自打穿到这身上来后,秦明月选择面对任何事情,不管是好的坏的,都是回以微笑。

她不能露出一点点沮丧的样子来,因为庆丰班这些人已经再也经不起任何打击了,尤其是他大哥,已经到了极致,她不能当那根压垮他最后的一根稻草。所以,她微笑着、坚强的去想办法,去给大家创造希望,去帮大家忘却苦闷,展望未来。

她做到了,唯一忽略的就是自己。

其实秦明月也是脆弱的,那丝脆弱无迹可寻,却总会在不经意之间跑出来。

那个关心的眼神,和那几句安慰的话,让秦明月在那一刻感觉两人离得很近。

但也仅此而已,她心知肚明有些东西是不能逾越的,来到这里后,她从没有当下女子的想法,嫁个人相夫教子。也许曾有过,只是她不知道,也因此当被祁煊戳破后,她恼了。

不过也更加清醒。

夜色中,秦明月自嘲一笑,推开院门走进去。

祁煊怒气腾腾往回走着,一直到了锦柏轩外,心中的那点儿怒意还没消下去。

远远就看见从院中走出来一人,他当即停住脚步,往一旁树影下避了避。

是贺斐。

一直到贺斐离开这里再也看不到身影,他才又抬步往锦柏轩走去,不过之前的那点儿怒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进了院中,莫云泊正站在廊下,面色怔忪,也不知在想什么。

祁煊进门的动静,打断了他的沉思,他望了过来“你这是上哪儿了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莫云泊很诧异,因为换成以前,祁煊不到三更是不会回来的,甚至偶尔还会夜宿在外头,像这个时候回来几乎没有过。

“玩得没意思,就回来了。你呢怎么站在这儿”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莫云泊说了谎,“我见外面皓月当空,繁星璀璨,夜风清凉,就出来欣赏月色。”

“看月亮就看月亮吧,还抒情两句。那你看吧,我回屋了。”丢下这句话,祁煊就进了西厢。

有轮值的丫鬟听到动静上来服侍,却被他挥退了,进了卧房,他就一头倒在床上。

祁煊舒展着身躯躺在榻上,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突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看月亮呵呵。”

平时祁煊是不睡到日上三竿不会起的,今天一大早就被莫云泊给叫了起来。

其实这会也不早,太阳早就出来了。

“怎么你今儿不用出去见你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祁煊懒洋洋地打着哈欠道。

莫云泊满脸神经奕奕,“哪有天天见亲戚的,今儿白蛇传开演,咱们用了早饭去看戏。”

祁煊当即一怔,莫云泊看到这个表情,有些不解道“怎么,你不想去我记得你上次说这戏挺有意思的。”

“没有啊,去就去呗,反正我也没事。”

用罢早饭,两人就出门了。

外面日头不错,两人和陈一舍了车选择步行。

这里离惠丰园有些距离,不过时间还算充裕,走着去足够赶上了。

一路上就见行人熙熙攘攘,有出来摆早市的小贩,有提着菜篮子出来买菜的大娘,有卖花的姑娘,还有个卖鱼的摊子,这鱼估计是刚打上来的,还活蹦乱跳着,卖鱼的小贩扯着嗓子喊“新鲜的鱼哟,刚从河里捞上来的,大家过来看一看瞧一瞧”

莫云泊满脸是笑地看着这一切,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倒是祁煊一脸郁郁,也不知是没睡好,还是谁又招惹了他。

见他这脸色,陈一跟在后头避得远远的,生怕这位爷一时心情不顺,又拿他来撒气。

莫云泊向来是个体贴的性子,见祁煊一脸意兴阑珊,只当他是厌烦步行,心中不禁有些愧疚忘了考虑他。于是到了一处桥墩子下面,他停下脚步道“咱们坐船去吧,也能少走些路。”

祁煊一脸随便的样子,也没说话。

到了埠头前,很快一条乌篷小船驶了过来,撑船的是个头戴草帽头发胡子都花白的老大爷。

“几位想去哪儿”

莫云泊说了个地名,这里是离惠丰园最近一处地方,下船步行一炷香的时间也就到了。

三个人上了船,船太小,祁煊又是个大块儿头,一时有些不稳。

老大爷忙笑着道“莫怕,这船是不会翻的,老头子撑了这么多年的船,十多人也是载过的。”

这话是针对陈一说的,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显得有些慌张。

小船滑入桥洞之下,往前行去。

景色又是不一样,只见沿着河道两边都是粉墙黛瓦的小楼,房子都是挺旧的,门前的台阶上甚至有暗绿色的苔藓,却显出一种独有的韵味儿。不时能看见有成群的女子蹲在埠头上浣衣,离得近,也是能看见船上的人的,有不少姑娘往这边看上一眼,旋即面红耳赤地垂下头。

倒是那些年长些的大娘们性格直爽,冲这边指指点点,还不忘议论道“这后生倒是生得俊。”

于是,反倒把莫云泊说得脸红了。

可不是正是如此,三人之中,且不提陈一,莫云泊生得文质俊秀,风度翩翩,而祁煊乍看过去,满身匪气,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人的本性让之喜欢与好相处的亲近,且以这些大娘们的年纪,本就喜欢这种斯文俊秀的白脸书生。

今日,祁煊出奇的安静,让莫云泊颇有些不能适应。

“你今天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因为祁煊平时就是个挺闹腾的人,一般碰到这种情况,他都会发表一些意见。

“昨晚上没睡好。”

见此,莫云泊才放下心来。

到了地处,三人下了船,并付了船资。

莫云泊特意吩咐陈一多给了些,这老大爷若不是家境困难,一大把年纪也不会出来干这个,莫云泊对任何事情任何事物总是多了一种慈悲心。

到了惠丰园,正是时候,戏厅已经坐满了人。整个苏州城,也就只有这白蛇传才有这么大的魅力,让人大上午什么事都不干,就往戏园子里钻。

伙计正在给三人挪座,突然祁煊伸手往旁边一指。

“不用挪了,我们跟他坐一处,这小子在这儿不是有个单独的雅间”

指的那人正是刘茂。

刘茂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让毛六扶着慢慢地走了进来。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两个人给人的感觉鬼鬼祟祟的,一进门就往旁边一个门里钻,却没想到被祁煊看了个正着。

“他不是与你那表兄相熟,既然是熟人,就好说话了。”不待莫云泊反应,祁煊这个二杆子就上前去了。

一听说有人想坐他的雅间,刘茂不禁有些诧异。到底他如今虽对贺斐有些不待见,却也不想轻易得罪对方。尤其贺家的事,刘茂也是有所耳闻的,知道贺家出了个姑奶奶嫁到了衡国公府,不然贺知府也不会在这肥得流油的苏州知府上一坐就是六年。

姓莫,又是这般年纪,还是贺斐的表弟,自然不做他人想,定然就是那贺家姑奶奶的儿子了。

刘茂虽平时有些不靠谱,到底也是官宦人家出身,懂得一些为人处事的道理,当即满脸是笑的请了二人一同去了二楼。

三人去了雅间里坐下,伙计上了茶和果子盘。

这些茶水和吃食自然不是下面散座可媲美的,祁煊这个别扭货又别扭上了,合则他个郡王还不如眼前这小子身份贵重怎么看刘茂都是不顺眼至极。

“瞧你样子,好像是受了一些伤”这货笑得有些恶劣,不过这种恶劣只有熟知他的人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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