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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所幸,尽管阮时意于午夜梦回之际,一会儿变成耄耋老妇,转眼又成稚气孩童,可梦醒后,容貌依旧停留在少艾之时。

抛开眼角眉梢惯有的端肃倨傲、自称“老身”的长者语气,她体魄康健、柳腰纤细、玉容花娇、嗓音绵软……活脱脱是位绝色小佳人。

徐家兄弟和周氏目视比女儿还嫩了三分的老母亲,内心可谓百感交集。

丧礼那天,灵堂内肃穆庄重。

人们或扼腕叹息,或涕泪涟涟,纷纷表示深切同情与哀悼;徐家子孙则跪拜答谢,迎送如礼。

阮时意立于隐蔽处,远观那些悲戚的面孔。

曾闹翻的姐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堂弟、发小的子女……独独不见女儿徐明初。

她心头沉重,无意久留,缓步行至僻静花园透气。

沿着即将搬离的家园散步,轻风抖落枝头迷迷蒙蒙的花瓣雨,把廊外若即若离的交谈声送进耳中。

“太夫人是在二姑娘出嫁当夜殁的”一略带锐气的女嗓低问。

“回夫人,听说是子时之后。”

“呵,”发问者浅浅一哂,“怕是不愿冲撞喜宴,才如此向外宣布吧可怜急着抱孙子的靖国公!眼看新儿媳刚过门便服缌麻三月,定然后悔允了这晦气亲事!”

阮时意庆幸耳朵太灵光。

由话音可判断,这女子是她发小的长女、安定伯夫人平氏,自幼与徐家兄妹交好,还差点成为她的二儿媳。

后来平氏另嫁,但两家相处和睦,佳节同欢,亲如一家。

若说真有利益冲突,大抵是……去年,平氏想让自家女儿嫁入靖国公府,靖国公世子则扬言“非徐家千金不娶”罢了。

视为家人的晚辈,前几日还恭维徐家一门五福,等她这老太婆一死,原形毕露。

半生情谊,不过如是,别怪她不近人情。

阮时意秀眉一扬,唇角挑起一抹隐约极了的浅笑。

午后,阮时意闲来无事,在书房整理字画。

时至今日,她依然为离奇遭遇而惶惑不解,私下对潜入灵堂表白者的身份作了各种猜测,始终未寻获蛛丝马迹。

兴许,她忽略了至关重要的细节

见长媳快步入内,眉宇间藏不住得意,阮时意放下幅未署名、无落款的淡墨挥扫的雪梅图,笑问:“成了”

“是,如您所料,平氏气炸了,大庭广众下哭着说徐家仗势欺人,信誓旦旦宣称那一截《万山晴岚图》乃太夫人所赠……直到于嬷嬷取出您所备的信件,她才噤声,一脸不情愿地答应明日送还。”

“她估计以为,我这老太婆生前老糊涂,死后无人知晓内情。”

听阮时意以软嗓自称“老太婆”,周氏忍俊不禁,却又因整理旧画而唏嘘。

“世人皆闻《万山晴岚图》总长二十四尺,技艺精湛,气魄恢宏,外加阮太公题诗,相得益彰。可此画实在神秘,就连我这徐家长媳,也只有幸欣赏过最末一段……”

阮时意失笑:“此事原是我之过,没能把你公公最宝贵的长卷留给子孙。昔年徐家失势,大伙儿对咱们家避之不及。施予援手者寥若晨星,泰半是我爹娘的故交。

“他们宣称借晴岚图‘鉴赏’,实际知我割舍不下,必定尽力来赎。我走投无路,不得已将画重新裁成六分,自留末段,余下一一作抵押。

“谁知债务清还时,你公公忽然名气大盛。正所谓‘贵来方悟稀’,长辈们不约而同找了相似借口,如‘供子孙熏陶染习’云云……

“我原本感念他们雪中送炭,又觉书画乃身外之物,暂由亲友保存,当作情谊见证亦可,才请他们立下字据――一旦徐家后人索要,必须归还。若非看清某些嘴脸,我不见得有闲情逸致去讨。”

“您心真大!”

“心大,是因为放下,不那么在乎了。”

阮时意微微噙笑,将卷轴装回匣内。

周氏从她清澄眸底读到鲜少流露的复杂情愫,却琢磨不透,她放下的,究竟是什么。

“您说,咱们是否该借机收回其余四段”

“恐怕绝非易事,有位长辈病故十余载,子女流落他乡,杳无音讯;另一位友人获罪,家都保不住,哪里顾得上一幅画另外两幅,我知在何处,就是……一人棘手,一人难缠。”

见她难得展露一丝半缕的窘迫,周氏恍然大悟,憋笑道:“儿媳懂了。”

阮时意啐道:“别以为老身变小了就好欺负!你、你还敢笑!”

嗔怨之言未道尽,远处一声粗糙男嗓,溢满悲恸哀伤之情,如洪钟般穿透而至。

“小阮啊!你……你怎能抛下我一走了之!”

阮时意一听这大嗓门,瞳仁微扩,禁不住抬手扶额。

众目睽睽下,一名身材魁梧的黑袍男子大步流星冲上灵堂前阶。

一张难辨年龄的方脸,长眉朗目,美髯飘逸,英气逼人,如从古画上剪下来的威猛战神,正是镇国大将军洪朗然。

“大将军有心。”徐明礼如常沉稳,执礼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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