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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指书遗言

高阳俯身拿起一本日记,他注意到,手中这本的封面右下角写着一个阿拉伯数字编号:5,翻开扉页,上面有一行小字:

萧剑南,民国十七年至民国十八年。

两人都是一愣,同时想到,这个萧剑南是谁看了看笔迹,应该是曾老的。两人赶忙又拿起几本,不错,都是萧剑南,而笔迹也似乎都是曾老的。萧伟记得很清楚,祖父写“萧”字,喜欢将最上面的草字头写成两个“十”。

两人面面相觑,愣了半刻,高阳蹲下身又拿起几本日记翻看,翻了一阵儿,叫道:“萧伟,你看这本儿”萧伟凑过身去,只见这本日记上写着:

曾弓北,一九五一年三月至一九五二年一月。

萧伟眉头紧锁,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我爷爷改过名儿”高阳没有回答,将前后几本日记的字迹对比了一番,对萧伟道:“不错,看来这个萧剑南,应该是曾老以前的名字,你看,除了笔迹相同外,曾弓北和萧剑南这两个名字,好像也是有联系的”萧伟道:“问什么联系”

高阳道:“两个名字之间用的是对仗。”萧伟一愣,道:“对仗是什么玩意儿”高阳笑道:“对仗就是俗称的对对子,我小时候读过一本声律启蒙,专门讲对仗的,古人作诗写对联,对仗是很严格的,比如说”

萧伟笑了,道:“哥们儿,你可真会掉书包。早说对对子不就结了,对仗,还肚胀呢对对子我懂,不就是天对地,雨对风,大地对长空么”高阳纠正道:“是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

高阳一口气将声律启蒙的“一东”注1背完,萧伟听傻了。高阳的确有学问,不过书呆子气十足,一谈到学问就搂不住。萧伟赶紧打岔,连拉带拽,道:“行了行了哥们儿,我知道你有学问,赶快说正题”

高阳指了指手里日记,分析道:“曾老这两个名字,曾弓北与萧剑南,这个曾,取的是增加增那个音,对萧,是削减的削,用的是同音相对,下面是弓对剑,南对北,都很工整”萧伟咂了咂嘴,道:“你和我们家老爷子都够有学问的,难怪他喜欢你。对了,我爷爷为什么要改名字原来这个萧剑南的名儿不也挺好么”

高阳沉吟了片刻:“我猜,会不会出了什么事你看,连你爸都姓曾不过到你这一辈儿,事情过去了,所以你就姓回了萧”萧伟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我还一直以为我随我妈的姓,好几次想改回姓曾,我爷爷就是不让,闹得差点翻脸”

高阳道:“随你妈的姓也没什么不好,再说了,现在不都一样了么”萧伟听了高阳这话,神色一变,狠狠吐了一口,骂道:“一样个屁,我妈是什么人想起姓她的姓我就恶心”高阳看到萧伟发怒,摇头叹了口气,继续低头翻看曾老的日记。

翻了一会儿,萧伟突然道:“对了高阳,你说我爷爷改名这事儿,会不会跟那个盒子的事儿有关”高阳一愣,问道:“怎么讲”萧伟道:“你想,一件是我爷爷临死前还念念不忘的事情,另外一件是能让他连名字都改了的事儿,这两件肯定都是大事儿,人一辈子能遇见几件大事儿啊我琢磨着会不会有那么点关系”高阳点头道:“你分析的有一定道理,不过最多也只是个猜测,在科学上讲,尽可能大胆猜测,最重要的,还要小心求证”

萧伟笑了,道:“你可真够罗嗦的,整个一唐僧。对了,怎么求证”高阳道:“曾老的日记里应该有答案”萧伟点了点头。

几分钟以后,两人已将所有的日记搬出来。看来,这是曾老一生的日记,每本的封面上都编了号码,一共一百零本,打开扉页,上面用蝇头小楷工工整整写着:

民国十三年七月初六,获奉天警备队录取通知,兴奋莫名,余幼时之梦想遂得实现。自即日起将竭尽所能,兴利于民,尽警察之本分。购日记薄若干,以志未来所学所为。

萧剑南于民国十三年七月初六

萧伟掐着手指头算了算,祖父一九零六年生人,那一年应该是十八岁。日记往下的内容,基本是祖父在警备厅的刑侦工作记录,偶尔也记述一些生活琐事,比如郊游感想以及时政评论等,不过这些部分是用纯文言写成,骈四骊六,看得萧伟直挠腮帮子。萧伟记得,祖父当年曾念过私塾。

高阳倒是读的津津有味,日记中大量的离奇案件侦破记录,令人拍案叫绝。在萧伟不停催促下,两人快速翻看下去。到第十四本,日记的署名变成了曾弓北,而且从这里开始,每一本或多或少都有被撕去的痕迹。

直到天将破晓,萧伟已呵欠连天,高阳才将所有日记草草翻完。放下手中日记,高阳道:“看来你猜对了,这日记里面的确隐藏了一件大事,曾老改名字的事情,恐怕就与这有关”

萧伟道:“会不会也跟那只盒子有关”高阳摇了摇头:“这还不好说。不过,问题应该就出现在那些被撕去的部分,如果我们能找到这部分,肯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萧伟点了点头。

高阳又道:“看来我们要想办法在老宅再好好翻翻,但愿这部分日记不是被撕掉烧了。另外,箱子里的日记你要好好研究研究,可能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我们刚才看的太草了”

萧伟一咧嘴,道:“我研究你饶了我吧,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一看书就头疼,这么一大摞,我得研究到猴年马月去”萧伟琢磨了片刻,道:“这么着吧,日记你全拿走,你帮我好好看看,万一有什么发现,你告诉我不就结了”

高阳一愣,道:“我拿回去看”萧伟呵呵一笑,道:“哥们儿,你学问比我大,这个忙你得帮”高阳道:“我不是不帮忙,只是曾老的日记,我搬回去看,不合适吧”

萧伟不以为然,道:“有什么不合适的,咱俩谁跟谁啊,再说了,我这两天没地方住,你也得接待接待兄弟吧”高阳道:“这没问题,我的意思是,日记里可能有会有曾老的,我们一起看还行”

萧伟打断高阳,道:“什么啊我爷爷都不在了,再有什么也不是了这忙你一定得帮我”高阳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萧伟咧嘴一笑,对高阳道:“你啊,跟赵颖一样,文化高,就是磨叽,我不是骂你啊对了哥们,这事儿靠你了,找到了那只盒子,咱们发了财,少不了你的好处”高阳笑了笑,不跟萧伟计较。

天光放亮,两人在街边吃了早点,高阳打车先把所有的日记先行运回。上午十点,公安部派来整理曾老遗物的人过来了。让萧伟感到意外的,居然是赵颖与另外两名警察。赵颖神色之间略显憔悴,似乎离婚的事情对她打击不小。

萧伟依旧嘻嘻哈哈。看过曾老留在公安部的遗嘱,两人简单交接了几句,萧伟仔细叮咛,万一找到那个盒子,一定要通知他。赵颖没说话,只淡淡点了点头。萧伟扛起那个装满值钱玩意儿的大包儿,再把一直供在祖父卧室供桌上曾老太太的遗物整理好,心满意足打了个车去高阳那儿。

到高阳家已是中午,高阳还没有睡,正坐在地板上研读曾老日记。萧伟也没打扰,自个儿安顿下来后,从大包中捡了两件老宅带出的玩意儿,到潘家园找了一个道儿上的兄弟去卖。

反正也没地方去,萧伟就暂时在高阳家住了下来。接下的日子,高阳除上班,所有时间都花在了那一箱日记上,萧伟也很想掺和掺和,不过除了添乱,实在帮不上忙,只好到网吧打游戏。

直到第二个周末,日记基本看完。高阳发现了两个问题:

第一,现存的日记中,的确多次提到一个神秘的“盒子”,只是日记被撕去部分太多,仅存的内容很难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不过从现存内容看,这个神秘的“盒子”最开始出现在第14本日记,结束在最后一本,也就是第本日记,可以说贯穿了曾老一生。

第二,整整10个非常奇怪的巧合,那就是日记第一次出现这个神秘的“盒子”,是第14本日记;日记开始出现被撕毁部分,也是第14本日记;而日记中署名由萧剑南变为曾弓北的那一本儿,还是第14本日记

这本看来颇不寻常的编号为14的日记,是从民国24年元月开始记录的,内容结束在民国25年3月;而之前编号13的日记,内容结束在民国20年6月。也就是说,两本日记之间,差了三年半的内容。

这显然有问题,曾老的性格高阳也是了解的:老人做事极为严谨,在以后的日记中,甚至连六十年代蹲牛棚的部分事后都补齐了,可独独民国20年6月至民国24年元月也就是1931年6月至1935年1月这三年半的时间是空白,完全的空白。

高阳马上想到:在曾老这整整一生的日记中,这完全空白的三年半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只曾老临终用手指在病床上反反复复书写的神秘“盒子”,是否与这神秘的三年半空白有关

高阳与萧伟反复讨论,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两人都已经感到,这件事情恐怕远比原来想的复杂。整件事情很可能与曾老早年传奇的经历有关,试想1931年到1934年那个时代,正是九一八事变后东北最乱的时候。如此看来,曾老在日记中隐藏的这件事情,也就是很可能与那个“盒子”直接关系的事情,恐怕是小不了

胡思乱想了数日,并未取得什么进展。第二个周一赵颖来电话,通知萧伟曾老留下的所有遗物已清点整理完毕运走。萧伟问她有没有发现那个盒子,赵颖说没有。萧伟十分失望,又与高阳商量了几日,也没再想出什么其它办法。

老宅既已腾空,萧伟考虑住不了那么大的房子,琢磨着把房子租出去。老宅的位置不错,在东四牌楼。几天之后租户找到了,是高阳一个朋友,开影楼的。价码谈的很理想,不过对方有条件,希望把老宅重新装修,改成一个摄影棚,萧伟没意见。

半年的房租马上付了,萧伟拿着这笔钱在小西天另租了一套一居室,搬家那天,潘家园的朋友来电话,让他第二天去拿钱。萧伟从老宅顺出的两件东西卖了,价钱远比想象的为多,他发了笔不小的财。

萧伟兴高采烈,搬家后请高阳搓饭。酒过三巡,两人再次聊起“盒子”的事情。分析了一通,高阳告诉萧伟,现在看来事情似乎有些复杂,不过这些天他仔细考虑过,整件事情的最关键点应该还是那只神秘的“盒子”。只要找到这只“盒子”,所有的问题就应该迎刃而解,包括曾老那部分神秘失踪的日记。

萧伟问高阳有什么办法,高阳告诉他,那只“盒子”,最大的可能还是在老宅里,只是当时时间太紧,两人搜索得也不够细致。不过现在正好有一个机会,老宅要装修成影楼,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再好好寻找一下。

除此以外,如果能先找到那些被撕去的日记,也会有很大的帮助,日记中可能会讲到盒子的下落。这件事情除了继续到老宅翻找以外,赵颖也可以帮忙,因为在被撕去的日记,有可能藏在曾老留下的物品中。

萧伟是个急脾气,听了高阳的话饭桌上马上给赵颖拨了个电话。赵颖很肯定地告诉他,曾老的所有遗物都已仔细分类清理好,并没有萧伟说的那些被撕去的日记。

看来,一切的线索应该还在那栋老宅里。第二天正是老宅装修的第一天,萧伟起了个大早儿,自告奋勇跑去做起监工。日子一天天过去,老宅拆的面目全非,别说那只盒子,连废纸都没再多发现一张。一个多月后,老宅改装为摄影棚的工作结束,一无所获,萧伟失望之极。

“盒子”的事情似乎就这么悬住了,再也没有任何进展,两人最初的新鲜劲儿慢慢冷了下来。

萧伟的生活又逐渐恢复了婚前的样子,离婚以后再没有人管,每天除了胡吃海塞,就是赌钱泡妞,周旋于各种不同的女孩儿之间,乐此不疲。

元旦过后,他迷上了一款新的网络游戏魔兽,于是整日泡在网吧。反正祖父留下的东西看来够造两年的,也不着急挣钱。春节前这段时间高阳也忙起来,两人没再见面。

至于赵颖,自从那次电话询问被撕毁日记的下落,就再也没听到任何她的消息。就像众多离婚夫妻一样,昨日的恩恩爱爱,变成了如今老死不相往来。萧伟偶尔午夜梦回想起赵颖,也会产生某种想法,自己那件事情是不是做得有点过了,不过毕竟离婚后日子过的更爽,一觉醒来,仅有的一点点负疚感也随之烟消云散。

注:声律启蒙是清朝康熙年间车万育所编著,主要讲授诗赋声韵格律以及对仗方面的知识。高阳所背诵的“一东”,包括三首诗,讲述以“ng”为韵的押韵方法,内容如下: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两鬓风霜,途次早行之客;一蓑烟雨,溪边晚钓之翁。

沿对革,异对同,白叟对黄童。江风对海雾,牧子对渔翁。颜巷陋,阮途穷,冀北对辽东。池中濯足水,门外打头风。梁帝讲经同泰寺,汉皇置酒未央宫。尘虑萦心,懒抚七弦绿绮,霜华满鬓羞看百炼青铜。

贫对富,塞对通,野叟对溪童。鬓皤对眉绿,齿皓对唇红。天浩浩,日融融,佩剑对弯弓。半溪流水绿,千树落花红。野渡燕穿杨柳雨,芳池鱼戏芰荷风。女子眉纤,额下现一弯新月;男儿气壮,胸中吐万丈长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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